赵德伟的使命和宿命

    对我来说,写赵德伟是偿还债务。而大凡涉及债务的文字,只能老老实实。弄虚作假和欺上瞒下,赵德伟不喜欢,我也难以对自己交代。但艺术批评的属性,决定了所有的艺术帐单不可能一清二白到起承转合的天衣无缝,所以所谓老实,大约就是个态度。这个态度,是对赵德伟进行判断和阐述的出发点,也是方法。我以为这样的方式,大概算个负责任的做法。

赵德伟画作 

 赵德伟作品

    在我的印象中,30年中熟悉的艺术同好,如赵德伟一般狂热、执着、坚守,具有使命感并持续着颠覆性方式和方法的,无多。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赵德伟给自己建立了一个具有扩张性的艺术神庙,并且成功地使其成为了一场革新艺术运动最显著的标签。然后,赵又鬼使神差一般将神庙敬奉到一个他认为更伟大的无所不能的神的下面,心甘情愿地把个人意志遁于无形。在从"上帝死了"到"上帝复活"的颠覆性转变中,唯一保持了连续性逻辑线索的是赵自身的艺术表达,这使这场其个人的信念革命,减少了许多必要的戏剧元素,同时也显现出了可能的真实。

    我一直觉得,曾经的使命感是赵德伟成为一个不仅仅属于他自己的艺术现象的关键。不论作为一个独立的艺术家个体还是作为一场新艺术运动区域领袖的赵德伟,都具有一种少见的殉道一般的牺牲精神,尽管在这两者之间,这种以献身为特征的艺术服从和艺术革新,表现的并不统一。作为独立艺术家,赵德伟担负着不断进行自我革新所带来的创造力枯竭的压力和风险,而作为青岛1980年代一场几近孤立无援的艺术革新运动的核心成员,赵德伟则需要保持始终如一的艺术号召力和道德感召力。对正常人来说,这两个相互发生影响作用的矛盾体,必然都需要依靠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的支持和慰藉,而恰恰在这一时期,赵德伟却坚持宣称"上帝死了"。赵德伟似乎天然地觉得自己能够独立地创造出一种新艺术,并且自信这种新艺术可以成为精神标志。赵德伟认为,实现这个过程,只能依靠个人不断再生的力量。这个力量消亡了,生命也就消亡了。我有理由相信,这个时候的赵德伟,以为自己就是上帝。大众信奉的上帝死了,赵德伟存在;而赵德伟死了,上帝同样不会复生。赵德伟的神庙除了其核心部分的艺术属性之外,同样具有拯救使命。所以,诸如自由、民主、超越、激情和创造力这样的字眼,是期间赵德伟前卫艺术词典中使用频率最高的钙片。

    赵德伟持续的极端状态,使赵德伟几乎没有缓冲机会。或者,赵德伟只能以一种特立独行的方式扩张表达空间,而没有任何退路。这就开始形成赵德伟的个人宿命,一种没有人可以真正参与的命运搏斗。如此剧烈的连续精神运动和抵抗,归宿本来只有两个方向:赵德伟成为神,或者赵德伟和他打倒的上帝一样死去。人成为神,机率大概为零;像上帝一样死去,毫无疑问具有悲剧感。但现实的方向是,赵德伟没有成为神也没有死,上帝却最终在他的精神中复活了。于是,赵德伟不再是一个纯粹的艺术殉道者也不再是具有使命的大众艺术革新领袖。赵德伟成为了上帝的仆人,一个神的意志的表达者。这时候,作为艺术家的赵德伟的继续存在,已经和上帝的事业有关了。我不知道赵德伟是如何完成这一转变过程的,20年中赵德伟自身的生存和精神挣扎,不允许我轻松地说三道四。我只知道其新一次的自我精神颠覆,就艰难和压力,都不比上次宣称"上帝死了"来的更容易。在我看着我熟悉的赵德伟渐渐远去的时候,我愿意相信,赵德伟在遗弃了他的曾经激烈并真实存在的艺术理想和同道的同时,获得了解脱。这个解脱,现在属于他自己了。

    赵德伟的陌生化,和赵德伟反抗性一样,并非没有来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或者是他自己的所谓宿命。这让我写下的这些文字,在惶惑和惊惧之中稍微释然了些。同样令这个过程欣慰的是,不论是作为神圣化的敌人的赵德伟还是作为神圣化的仆人的赵德伟,对艺术探索本身的执着和坚守,并没有松懈。至少在我看来,这应该算个不小的奇迹。我不知道或者不需要知道赵德伟是如何解决这一显而易见的矛盾的,只希望在寻找个人表达的道路上,赵德伟不要再过多地失去自己。对在过去的20年中同样经历了诸多打击和诸多不如意的我来说,去尝试理解和体会赵德伟的境遇,是本能,也是经验。寻找精神庇护和内心平静,抑或逃避以及躲藏,是赵德伟的权利,这个天经地义。但这仅仅是一个方面,因为作为赵德伟的朋友和同好,期待赵德伟艺术创造力的重新爆发,也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熟悉和了解赵德伟者的共同责任,同样义不容辞。我和朋友们对赵德伟的债务,是普通的人的情感和持续的友谊,偿还债务,便是始终坚持真实和真诚的表达。在这个意义上,我愿意为赵德伟祈祷!

2013年11月22日 推荐

李明

青岛城市化和人文思想史学者,著《画说青岛老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