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美术实力·任重远印象

  2014年1月12日,新青年艺术展第九场《任重远的田园诗》开幕,看着来来往往的朋友,重远就在展场羞涩地站着,说,自己竟然有点紧张。

资料图:任重远
资料图:任重远

  这份表情,让我觉得重远还是我心目中的那个样子。不禁“拾”起一篇写于2011年的旧作,《诗意像野草那样生长》——

  L从北京回来,吃饭。

  L说重远搬家了。重远戒酒了。

  在L的描述中,冬天的宋庄像个巨大的冰窖。

  都爷家的烟囱烧得滚烫,半米之外,一切都是冰的。

  巨大的画室,没有夏天的暖洋洋,舒展和散漫的艺术空气,都伴着那些冒着白气的呼吸,在半空中凝固。

  重远搬了一个更大一点的院子。L去的时候,东西还没有归位。

  家就像个库房,重远和那个娇小且会外语的姑娘,穿着厚实而混乱的衣服,带着尘土,站着。

  打量着新房子,重远悠悠地说,没有感觉。白天硬朗而强亮的光,会穿透画室。他说他还是习惯于那些灰暗些的气氛,好像一下子不会画了。

  L叫去吃饭,重远执意要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执意回到老房子里。

  换衣服。

  饭桌上,重远滴酒未沾。好像爽爽朗朗地戒掉了。

  不久前的一个酒局上,重远随手扔个酒杯,有个人眼睛就伤了。

  那人去医院,重远跑来跑去,后来抱着他,两个人成了好朋友。

  从此,重远不再喝酒。

  还记得,2009年夏夜末梢的宋庄,重远操着酒瓶子,踏上椅子,又踏上桌子,伸开双臂,站着。

  还记得,2010年春夜末梢的宋庄,重远说,他在酒后买了几包烟,敲开栗宪庭的家门,在院子里躺下。重远说,他要在老栗家感受一下地气。

资料图:头颅20号
资料图:头颅20号

  大地向天空敞开,地的湿气和体温混杂。

  重远在地上闭上眼睛。

  用那只残缺了手指的手,点上烟。

  我已经记不清,重远的那截断指,和爱情或者艺术或者醉酒的关系。

  我只记得,1930年代,一个叫王道源的艺术家,在有贵族血统的日本爱人的家里,跑进厨房,切下了一截手指;我只记得,1888年圣诞前夕的阿尔,梵高在和高更一次剧烈的争吵之后,割下了自己的耳朵。

  那个艰忍而痛疼的动作,带着一点偏执与疯狂,却和炽烈与执著有关。

  有关重远,在青岛的全部信息,在日子流淌和记忆的褪色后变得白茫茫。

  重远,姓任。原籍青岛。1975年生于青海的循华,少年时代在烟台牟平寄读,后随父母来到青岛。

  成年后的重远进了排水管理处工作,这个和古力打交道的工作,却出奇温暖而详和,波澜不惊且没有味道。重远消受着贴心的福利,包括每月的洗发水和卫生纸。

  他说这话时候,我脑子延展开的卫生纸老长老长,像是逐渐滚开的白色长卷。

  住在麦岛的他,后来和青岛大学的一般年轻孩子混在一起,那些校园诗人、文学社编辑和梦想家,和他一起谈诗、吃酒。一起哭了,笑了,酩酊大醉。

资料图:通晦海之李氏仓库八月17
资料图:通晦海之李氏仓库八月17

  一个网名“来照轩”的见证者在2007年的博客里留下了这样一段话:记不清是在去冬还是今春,在一次朋友聚会的酒席上,他乘着醉意,朗诵他书写的怀念往事的文章,逼迫大家每人回忆一段在大麦岛欢聚的往事,并拿出录音机录下每个人的讲述。然而,人依旧,心已非,他没有看到他所期望的与从前一样的激动和虔诚。他的酒疯终于增添了愤怒的因素,那天晚上他与所有的人作对,“你们变了!”他愤怒的嘶吼至今回响在我的耳边。

  重远在青岛的艺术实践,开展得有点莫名其妙,他的油画道路不知源于何故。

  2006年的冬天,上清支路的墙壁上浮现了用油漆喷涂的文字及图画,重远跟访问他的媒体说:“涂鸦艺术上世纪70年代开始在美国出现,大部分情况下,它处于一种自我发展自我满足的地下状态,只是在上世纪80年代前半期,成为纽约画派最流行的一种绘画风格。涂鸦艺术作者大多没有经受正规的艺术培训,作品虽然技法笨拙、粗糙,但是有着非常感人的质朴和单纯。”

  2007年,重远扔掉了发洗发水和卫生纸的工作,去了宋庄。像农民种地一样地画画,用艺术家的姿势生活。在“青大”一见钟情的女友去北京远郊的一家外资企业里工作,每天从大北窖乘坐漫长的公共汽车,而后进入大厦,做一本正经的粉领OL。

  重远瘦弱的脸,短浅的小胡子,和几近平整的短发,2009年才在我的脑海里生根发芽。

  那一年,我们在国棉一厂的废墟里搭起展场的时候,他一直扛着梯子上上下下,用打钉枪为一幅幅的画作寻找一个支点。

  在酒会后,他要离开时,我们俩有一个冗长的拥抱。

  他趴在我耳边说:“艺术就像那些一跳一跳的小火苗,我会努力地打扫好房间,等着你们到来。”

  2010年9月11日第六届宋庄艺术节,当岳路平用整饬的语言修理着“跨界”等语汇的时候,任重远和一帮艺术家走上了街头,这个叫“我们的多元与选择”的展览,以露天画展的方式,表达了对规定性和庙堂的反抗。

  可以说,重远用他的本真和天然让我看到了艺术纯粹的一面。

  它们像野草一样荒芜地生长。

  在日趋油头粉面的现实面前,艺术在与团队、模式、经纪人群体媾和。

  当一个个大型工作室以公司的形态,以顽劣的艺术史立场摊开的时候,那些铜臭和腐臭,伴随着规定性的动作、坚固的理念、呆板的图式,像是无法扼制潮水奔涌而来。

  它吞噬的不仅仅是艺术作为手工业的存在形态,更多是创造力,诗意和语言。

  它们在获得了对艺术的主宰之后,却与艺术之间发生了深远的疏离。

  此刻,我在青岛深深地祝福重远。

  但我并不愿意让他看到我的文字。

  这些顽固的文字,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从我习惯的、理性的模子上磕出来的。

  有时候,我就是一个理性的纵火犯。

  我不愿意用理性之火燃及那些在感性的温度下奔放成长的野草。

  在我眼中,那些愤怒的生长姿势,永远是那么之美。

  那么之好。

2014年03月11日 推荐

臧杰

网号良友大漠,批评家,良友书坊主持,著《民国美术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