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美术槛外·写在刘大鸿边上(5)

梦幻记忆•聊城路

红小兵王磊的快乐片断

红小兵王磊从潍县路走过的时候,会不自觉用眼光抚摸两旁的房屋。
    母亲说,那些房子曾经是他们家的。街面的背后是他们家开的家具厂。公私合营后,家具厂并给了人造板厂,姥爷成了只持有干股的股东。
    红小兵王磊并不懂得什么叫股东,他只是记得这样的话是不能说的。
    那种感觉远不如在父亲食堂里吃的烧鸡。
    军医父亲很久才回来一次。红小兵王磊并不介意。
    红小兵王磊曾经坐着部队的通勤车去过那间遥远的军用机场。
    那只神圣的烧鸡出现在饭桌上的时候,红小兵王磊还没有真正领略它的意义。
    后来他知道,那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可惜吃着吃着就没有了。
    红小兵王磊还不懂得总结:消散的东西往往是值得回忆的。

沿着潍县路北上,右拐,再左拐,就是聊城路。
    聊城路头儿交通局的大院里,文攻武卫常在这里"排演"青春的"戏剧",树杈弹弓上飞出的石子,打在人身上扑扑作响,抱头鼠窜者如同一只失落的丧家狗。
    那噢噢的叫声,还是能让人闻到一股惨烈的味道。
    这使得红小兵王磊有点害怕,尤其是那一次传出的枪响,使他觉得子弹的声音跟电影里的子弹声截然不同。
    那声音的清脆但不优美,没有一点旋律感。

这种群体性的斗争行为,还有另外一种样式存留于上海路的第三公园。
    与文攻武卫的"老少咸宜"不同,群架往往与十七八岁的青春有关。
    两帮人分成两排。棍子,铁锨以及砖头。像是击打的乐器。
    序曲往往是一声嚎叫。
    合声往往是一片的嚎叫。

斗争形式偶而也表现出多样化,多打多的场面,与多打一的场面有时候还会交替。
    红小兵王磊无法理解邻居秃头大叔挨打的那个下午,在一个集体会议一样的场合,秃头大叔家的大婶竟然掏出一张大字报,狠狠地给秃头大叔灌在了头上,秃头大叔被灌得一个趔趄,但还是摇摇晃晃地站在了那里。

红小兵王磊还没有到喜欢血腥的年纪。
    他更喜欢沿街而下的拍卖行,那几个老眼昏花的大爷一定还在照看东倒西歪的老家具。他常常和王士春一起光顾,他看着王士春三下两下就将一个铜锁件从衣橱上卸下,那个东西完美地落进王士春的裤子口袋里。
    然后,故作镇静的红小兵王磊和红小兵王士春慢慢离开,在感觉到摆脱掉那些可有可无的视线之后,红小兵王磊和红小兵王士春发起了追猎一般的奔跑。
    废品店很快就到了,二毛钱很快就到了手,换到的糖瓜很快就到了肚子。
    速度是什么,红小兵王磊和红小兵王士春还无从得知,但他们知道快乐是什么。

红小兵王磊知道快乐往往都是相似的,不快乐才各有各的不同。
    红小兵王磊在拍卖行面对的最大不快,是眼看着一个同学家把所有的红木家具送到这里,一件件地排着队放好,然后离开。
    他们家最终也被迫离开了城市。据说那叫遣返。
    另外的不快还曾起因一块卖一百块钱的金表,那块曾经漂亮地躺着,闪闪发光的小金块,有一天终于不见了。

从拍卖行"取"得的二毛钱除了可以换到糖瓜之外,还可以去看两场七分钱的电影。
    当然,看电影并不是任何时候都需要花钱,在人多的时候,红小兵王磊会绕过检票员从他们身边的铁栅栏里钻过去。冲入东风电影院和青岛电影院的快乐也都是一样的。
    红小兵王磊偶而也会"巧夺天工",找旧票和票根粘在一起成为一张新票。
    当他拿着自己的"作品",从检票员面前安全走过的时候,"创作"的快乐则会跳出来骚扰他的小脸。
    红小兵王磊最喜欢的电影是《渡江侦察记》,神秘的封锁线攻防就像是发生于傍晚间的抓人游戏。

相比拍烟牌、赶猪、打懒老婆,红小兵王磊更喜欢抓人游戏。
    夜晚开始摊开的时候,红小兵王磊会和红小兵王士春、何茂潭、王建钢等等开始夜的搜索,聊城路略微起伏的地貌和多种日式老建筑特有的地下设计,使抓人游戏的每一次开始都有一点刺激。

在刺激过后的夜晚,红小兵王磊偶而会想到他的朋友加同学——红小兵刘大鸿,这个爱画画的少年极少在夜晚出现,他在干什么呢?

红小兵赵永红的别样情调

刘大鸿铅笔水彩·赵永红·王磊 

在红小兵王磊开始疯狂抓人的时候,红小兵赵永红已经上了床。
    她今天跳了"房",也跳了橡皮筋。
    她今天还到红小兵王磊家里做了作业,因为她实在喜欢他家的红木家具。她喜欢在红木桌上写字的感觉。
    红小兵赵永红是陵县路小学里少有的"复古派"。
    她喜欢拍卖行那个优雅的老转门,和抚触老家具刹那间的感觉。
    尽管她的父亲是个海员,远航回来,常常给她捎巧克力这样的洋玩意。
    那种香甜味丝毫没有折损她对"四旧"的迷恋。
    除了日常的铺板,和半新的军旅式的上下床,她钟意于拍卖行的一切。
    当然还有包含了资产阶级高级情趣的玉与钻石。
    那是女孩很天然的一种感觉。

她会去东风和青岛电影院看一毛二一张票的电影,这样的电影是宽银幕的,寻常人家的孩子多数看不起,他们更能接受七分钱的那些场次。尽管也是《南征北战》这样的战争片,但这依然能体现红小兵赵永红很潜在的优越感。
    红小兵赵永红记得她会去聊城路的洗衣店给妈妈洗毛布裤子,会去环球文化体育用品商店买文具,偶而也会跑到胶州路口的新华书店买本画册。
    红小兵赵永红很早就见识了大白兔奶糖,她听说过三块大白兔就等于一杯奶的传说。
    在爷爷和父母近于无声的赞助下,她甚至还会跑去附近的工商银行,存钱。
    红小兵赵永红记得有一年她竟然存了24块钱,这笔钱就记录在一张普通的存单上,她把它包了包胡乱藏了起来。结果,她和她红卫兵哥哥赵宝山为此找了很久。
    红卫兵哥哥赵宝山看到这笔钱时真的傻了眼,他几乎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红小兵赵永红还记得妈妈星期天会偷偷带着她去逛中山路,逛完国货商店后,两个人会跑到青岛饭店吃一盘宫爆鸡丁。
    红小兵赵永红不太理解贫穷,尽管身边生活困难的人很多。院里的何茂潭曾经带着弟弟出门庆祝生日,为了多吃一碗面条,两人没有选择贵的肉丝面,而是选择了便宜的清汤面。
    这件事红小兵何茂潭告诉了红小兵赵永红,她觉得有一点点伤心。

红小兵赵永红尽管还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但她却知道她的喜欢。
    她喜欢去班长初克基家,初克基的妈妈据说从前教过钢琴。尽管初克基的妈妈不是个好客之人,但红小兵赵永红还是艳羡他家躺在墙角的那架老风琴。
    她喜欢"小画家"刘大鸿的姐姐,那个面孔漂亮的姑娘竟然会拉京胡,后来换成了贝司。尽管刘大鸿的妈妈也常常是一脸严肃,见到她到访几近一声不吭。
    她甚至喜欢给红小兵刘大鸿递彩色粉笔,看着刘大鸿在大黑板上涂涂划划办墙报。
    她甚至喜欢跟着红卫兵哥哥赵宝山跑到工人文化宫去看宣传栏,看那里不断更换的各色照片。有一点好奇,她就满足了。
    红小兵赵永红懂得她对眼前的一切感觉还有些模糊,但她只要知道什么是美好的就已经足够了。

红小兵赵永红当然也有讨厌的事物。
    她最讨厌那些衣着邋遢的同学,他们常常会用袖子解决挂在嘴鼻间的青涕;他们骑马打架被压垮在地,也不会去拍一拍身上的尘土;遇到这样的情形,红小兵赵永红会自觉地离他们远一点。
    她也讨厌有人偷偷喝掉她们家订的牛奶,她或许不知道,那很可能是红小兵王磊和王士春没弄清究竟动了谁家的奶瓶。
    当然她也不喜欢那些衣着特别整齐的小哥,他们的光鲜,却摆脱不了小流氓的气质。
    她也有点害怕这样一句口水谣:"小流氓,小流球,见了大嫚扔石头。"

红小兵赵永红对自己学习的要求并不高,偶而混乱和让人啼笑皆非的课堂,以及学工与上课的交替进行,使她不太愿意为了学习而学习;考试的时候,她会提前交上没有答完的试卷,用60分来书写自己与众不同的"万岁";而只会念《三字经》的奶奶也曾经对她说,女人啊,无才就是德。
    所以红小兵赵永红也很容易满足,无论学习,还是家庭生活。
    她甚至觉得如果聊城路上没有偶而的群架,可以称得上文静。

夜晚到来的时候,红小兵赵永红会吃完补充维C的胡萝卜,把条绒衣服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凳子上,然后等待一个新早晨的来临。

2013年12月05日 推荐

臧杰

网号良友大漠,批评家,良友书坊主持,著《民国美术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