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迟志强到文章、黄海波

  一个朋友发微博说,前两天他们全家聚会吃饭,聊起好老公兼好女婿黄海波嫖娼的事情,他妻子和丈母娘及老丈人个个义愤填膺,大骂黄海波不是个东西,把全国电视观众给骗了。全家若干口子,只有朋友在那里不说话。那些骂足了黄海波的人对朋友的沉默也开始不适应,因为朋友是个才子,在平时可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按往常,这样的议论还不早被他滔滔的雄辩所淹没!这回倒好,身为一个老公和女婿,在如此需要鲜明立场的话题面前缺席,你什么意思呵!敢情你向着黄海波呵!敢情你长得看起来这么公正,肚子里也是和黄海波一样的男猖女盗呵!尤其是朋友的老婆和丈母娘,把质疑的目光剑一般一同投向朋友的脸上,把朋友给糁的呢?

资料图:黄海波
资料图:黄海波

  朋友对黄海波不做简单的评判,是因为朋友是一个理性的人。

  朋友当玩笑说出的话题,还真是让我不那么玩笑地想了一点事儿。

  现在的八零后与九零后是不知道的,当年有一个叫迟志强的男演员,1958年生人,演了《小字辈》和《夕照街》等当时很有动静的电影,红得发紫,像如今的陈坤和陆毅这么有人气,有大量的粉丝。1983年,25岁的迟志强干了和黄海波差不离的事情,被判了“流氓罪”抓进了监狱监禁四年,因在监狱里表现良好,于1985年10月份出来了。原本是极有影响的迟志强的演艺事业几乎崩溃了,全国人民不答应他犯的这个错误,不愿意给他再上银屏的机会。迟志强也因强大的挫败感而几乎销声匿迹。这么一个原本极有出息的男人,就这么给毁了。

  那个年代,流氓罪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儿,流氓呵,一个多么低贱的名称,说明你是坏的,毁掉你前程太活该了。那个时候黑白分明,二元对立,非此即彼,尤其是在道德领域,没有中间地带。时代在前进,如今已没有“流氓”这个攻击性质的生命的前置语了。在一些民主国家,这样的事情更是属于隐私的范畴,前些年美国总统克林顿和在白宫的实习生莱温斯基好上了,莱温斯基还把她与克林顿干事时弄上痕迹的内裤拿出来说事儿,克林顿也没有因此而丢掉贵为国家一把手的身份。民众对克林顿的不满,好像不是因为克林顿的婚外情,而是在于克林顿明明是和莱温斯基搞上了却说没搞。在美国,说谎是比婚外恋更不被允许的事情。有的男人和女人忿闷的理由是这样的——若是搞,你去搞一个艳若玫瑰的性感女人或者是一个知性高贵的女人呵,你干嘛去搞一个像莱温斯基这样没相没品的女人呐!希拉里也在公开场合下表示原谅了克林顿,宽容大度地继续与他过日子,虽然私下里她肯定用猫一样尖利的指甲把克林顿的脸挠得血淋淋——这样的细节属于男女私人的事情,总统和国务卿脱下袍子来也只是男动物和女动物,和卖浆弄肉的男人和女人没有什么本质差别,简直是太正常了,也太可爱了。若干年前,成龙搞婚外恋,把人家女的的肚子都搞大了,孩子都生下来了,他表态时说“他犯下了天下男人都会犯下的错误”,也显得挺不好意思。成龙该红还红,他的武打市场照旧一片大好。

  现在想来,迟志强真是被判重了,他生错了一个疯狂的年代,那个年代,人心像猫眼一样阴郁,人也异化得不成样子。

  前些日子文章出轨,这个娱乐界的花哨事把整个祖国搞得一片欢腾。很多的道德家也是粉墨登场的,但这个时代的道德家再道德,也仅限于动动嘴皮子的层次,还真不能把文章抱井里去。文章的前景肯定受到一定的影响,但影响一定会是有限的。姜文导演的新片子,文章在里面担当重要角色,人家姜文就分得特别清楚,说文章的私事和他的大戏是两码子事儿。还有这回的黄海波,因为他是未婚,他没有和圈内演员闹绯闻,没有和拼命想粉他的那些女粉丝们闹花哨事,而是用花钱的方式买快乐,有人甚至还为此为他点赞呢。当然,如果黄海波有了女友,这么做无论如何是有问题的,如果黄海波伤害了谁,那么一定是他的现任女友。至于说黄海波伤害了全中国人民的感情,因为全中国人民对他有好感,还真是扯皮的一件事情。如果其中有偏差,那么也是因为观众们犯了把戏中人物和演戏人物分不清错误。文章和黄海波无非是一演员,又不是道德楷模,咱们干嘛非得懒乎乎地给他们戴上耀眼的道德桂冠?

资料图:文章
资料图:文章

  人格心理学家荣格有一个著名的“阴影理论”。荣格把阴影划分成两类:第一类指我们生命中的某些可能性,由于我们的选择,这些可能性没有变成现实。例如,我们所选择的人生道路,会自然而然地投下阴影——我们没有选择的人生道路。对于不同的人,这类阴影的具体内容各不相同,例如性和财富,道德和责任,对某些人来说是阴影,对另一些人则是人生的一部分。第二类阴影则是绝对的阴影,也就是自然和人性中的绝对的“恶”。非常肯定的是,这样绝对的“恶”,货真价实地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它们存在于人性当中,而我们是人,脱离不了人性。我们后天的修持,是努力把这些人性的恶,即阴影,让我们心中的阳光能量去照射它。但是,如果我们意识不到阴影的存在,我们的生命就会过于纯真,单薄,很容易受到伤害。荣格认为,与这两类阴影达成一定程度的妥协,可以让我们失去一部分的纯真,但这对坚固我们的心灵有好处。

  《圣经》中也有一个著名的故事。当众人准备用石头砸一个妓女时,耶酥说,你们中有谁觉得自己无罪的就去向她扔石头吧。众人听了,都没有扔石头,一个接一个散去了。柏杨先生曾经对这个故事有着非常狠的解读,他说,幸亏故事发生地点不是在中国,如果是在中国,那么深受孔孟教诲的中国人为了表白自己无罪,一定是纷纷向她扔石头,没有人敢不扔。其实,对别人的罪性表示愤怒,用强暴的语言攻击别人犯下的罪性,是我们的大脑最初级的皮层里面产生的动作,是最简单的一种反射。这样的错误,尤其是集体无意识之下这样的错误,一点也不比乱性的错误所产生的危害小。不敢承认心中的罪性,就是不懂得荣格所说的我们生命中的阴影。一个国度,如果对生命罪性的意识尚还留停在不扔石头代表自己有罪恶的观念之下,那么这样的国度还真是留滞在精神的孩童的状态之中。

  成长果真是异常艰难的。文章和黄海波还年青,他们的行为投射出的是其生命中的阴影,对于生命的成长来说,阴影比肯定更有力量。我敢说,他们生命中的这些阴影比阳光灿烂的伦理部分会更加让他们接近了自己的心灵,重新发掘出心灵的内涵,让自我去成长。

资料图:迟志强
资料图:迟志强

  他们生命中的阴影,其实也是我们生命中的阴影,实践过的或者没有敢去实践的阴影。所有的罪性都是同一个罪性。如果我们知晓了这个,我们就会面对复杂的社会和人性,饱含悲悯和宽容之心。而这样的悲悯和宽容,是比愤怒和批判更具仁慈和人性的东西。

2014年5月26日 推荐

高伟

青岛著名作家、诗人,出版《生命从来不肯简单》多部散文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