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看王映霞写徐志摩和陆小曼的一些旧事。王映霞是郁达夫的妻子，郁达夫和徐志摩是好朋友，王映霞便有机会接触徐志摩和陆小曼，并且和陆小曼有一些交往。

年轻时分的陆小曼是有名的"东方美人"，她是跳舞能手，又能唱一口漂亮的京戏。当年京城外交部经常组织交际舞会，如果舞池里没有陆小曼，男人们往往为之不欢。徐志摩是大诗人，他与陆小曼就是跳舞时认识的，而且一见钟情。风流才子与窈窕淑女，迸出爱情火花像擦滑梯那么容易的。

徐志摩与陆小曼

徐志摩在认识陆小曼之前,有一段众所周知的情史。他爱上了美丽才女林徽音。他因爱上林徽音而导致了与原配张幼仪离婚。徐志摩为林徽音的美丽与才情所打动。林徽音同样为徐志摩的诗才与智慧所打动，但林徽音却没有以爱情回应他。这一定使得徐志摩很伤恸。陆小曼也是个才女加美女，她罕有的气质与气场让徐志摩震慑。能把徐志摩从对林徽音的暗影中解救出来的，也还真得是陆小曼这样的琳琅女子。其时两人都有家室，他们却冲破层层阻力，终于结为夫妻。

婚礼的证婚人是梁启超。他的新婚祝词，却让所有人惊愕不已。他说："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学问上没有成就，你们两个人都属用情不专，以至于离婚后再娶再嫁，以后务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可以想见，徐志摩与陆小曼是承受了何等的压力，他们想在一起的决心是何等的巨大。他们甚至忍受得了这样的自尊心落地的极大损伤。恋爱时分，陆小曼因为与徐志摩的分离，她甚至出现过身体上的昏厥。可以想见，他们恋爱到不爱会死的地步。

爱情的能量多么猛壮。爱情也提供给了他俩多大的幸福期望。

爱情和婚姻，还是在日后的日子里呈现了不一样的质地。婚姻的琐碎，还是像杀猪刀，慢慢地砍伤他们那琉璃一般美丽的爱情。也许，爱情是琉璃，琉璃美而脆。婚姻不是。婚姻是吸尘器，每天吸，这仪器也就跟着尘土的碎屑弄得脏旧了。

陆小曼阔小姐惯了，耍派头，要汽车，住别墅，价格昂贵的鞋子一买就是五双。陆小曼又不外出挣钱，这可害苦了诗人徐志摩。他不得不在多个大学兼课，从这一个城市奔至另一个城市，拼命挣钱，以搏小曼一笑。陆小曼要跳舞，过着夜生活，还吸上了鸦片。陆小曼对王映霞诉苦，说徐志摩是浪漫主义诗人，他所憧憬的爱，是虚无缥缈的爱，最好永远处于可望而不可即的境地，一旦与心爱的女友结了婚，热情没有了，生活便变成白开水，淡而无味。她还抱怨徐志摩对她不但不如过去好了，还干预她的生活，叫她不要打牌，不要抽鸦片。

徐志摩永远离家的前一天晚上，是和陆小曼发生了争执的。徐说，眉，我爱你，深深地爱你，所以劝你把鸦片戒掉。小曼听了，大发雷霆，随手把烟枪往徐志摩的脸上掷去。幸亏徐志摩躲开，只砸碎了金丝眼镜。他是一怒之下离开家的，跟着却发生了飞机失事事件。

陆小曼的生命中有一个短板，这短板给徐志摩和她的婚姻生活制造了许多麻烦。

也许，生活中的徐志摩在陆小曼眼中，也有他的致命短板。他和她，生命这个容器，各有各自极高的长板，比一般人高得多的长板。男人和女人的长板用来恋爱用的，使恋爱在幻觉中甜美而沉溺。男人和女人生命中的短板更多地使用在婚姻中，用来让爱情搁置的地方变成自己的坟墓。

徐志摩命销济南。当南京航空公司的有关人员跑到徐志摩家，把这样的绝事告知陆小曼，她一下昏厥了。醒过来后，陆小曼号啕大哭，直到眼泪哭干。陆小曼此时究竟悲伤到什么程度，连郁达夫都觉得难以描写，他说："悲哀的最大表示，是自然的目瞪口呆，僵若木鸡的那一种样子，这我在陆小曼夫人当初接到徐志摩凶耗的时候曾经亲眼见到过。其次是抚棺一哭，这我在万国殡仪馆中，当日来吊的许多徐志摩的亲友之间曾经看到过。陆小曼清醒后，便坚持要去山东党家庄接徐志摩的遗体，被朋友们和家里人死命劝住了。"

徐志摩死后，陆小曼伤心极了。是真的伤心。我读过陆小曼写给徐志摩的悼文《哭摩》，那种怀念与伤感是装不出来的，那是从一颗比死还空寂的心灵里流露出来的：我深信世界上怕没有可以描写得出我现在心中如何悲痛的一枝笔。不要说我自己这枝轻易也不能动的一枝。可是除此我更无可以泄我满怀伤怨的心的机会了，我希望摩的灵魂也来帮我一帮，苍天给我这一霹雳直打得我满身麻木得连哭都哭不出来，浑身只是一阵阵的麻木。几日的昏沉直到今天才醒过来，知道你是真的与我永别了。摩！慢说是你，就怕是苍天也不能知道我现在心中是如何的疼痛，如何的悲伤！从前听人说起"心痛"我老笑他们虚伪，我想人的心怎么觉得痛，这不过说说好玩而已，谁知道我今天才真的尝着这一阵阵心中绞痛似的味儿了。你知道么？曾记得当初我只要稍有不适即有你声声的在旁慰问，咳，如今我即使是痛死也再没有你来低声下气的慰问了。摩，你是不是真的忍心永远的抛弃我了么？你从前不是说你我最后的呼吸也须要连在一起才不负你我相爱之情么？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是要飞去呢？直到如今我还是不信你真的是飞了，我还是在这儿天天盼着你回来陪我呢，你快点将未了的事情办一下，来同我一同去到云外优游去吧，你不要一个人在外逍遥，忘记了闺中还有我等着呢……

陆小曼后来的举动也表达了她对徐志摩的爱。她素服终生，而且闭门不出，这对于交际惯了的陆小曼来说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她的卧室里悬挂着徐志摩的大幅遗像，每隔几天，总要买一束鲜花献给他。她终生未再嫁。

徐志摩和陆小曼是因真爱而走到一起的。徐志摩的《爱眉小札》，每一个字都是献给陆小曼的。可是，在生活中，在司空见惯的相互拥有中，爱显得那么无力。爱在柴米油盐中那么容易萎钝。我想起西川的一句诗：今夜的树木是孤独的/尽管它们搂抱在一起。

世间最珍贵的是什么？不是拥有，而是"得不到"和"已失去"。爱情尤其是这样的。

最该珍惜的是拥有，但是我们最不会珍惜的就是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