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塔芝和戴安娜:不同命运的王妃

早就听说过泰姬陵。在精品旅游杂志上看过它,也在朋友出访印度回来后发出的博客上见过它。知道它是一坐巨大的建筑,生发于一场皇帝和女人的爱情。知道它是用珠宝建成,华贵的,富丽的,继而成为美学的。它的建筑样式也极具吸引力,越来越被世人认可成为世界建筑史上的奇迹。只是一种常识性的知道,像知道地球村上的各个国家宝贝似的那种知道。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欧阳江河与泰姬陵的一段故事,而后,欧阳江河写了长诗《泰姬陵之泪》。

美轮美奂泰姬陵 (资料图) 

2009年3月的一天,欧阳江河和几个国内一线诗人去了印度,与印度作家做一次交流,北岛、西川、格非、翟永明、李陀等。这是一次比较深入的不同国度之间的作家的交谈,这让欧阳江河感受到一种和中国迥然不同的一种现实思考方式。在离开印度之前,作家们去了泰姬陵。这是一次没有印度作家陪同的对一个国家经典景点的游走。欧阳江河喜欢这样的游走,他去的地方,对这个地方经验越少越好。他喜欢在自己的经验感知下,而不是在观念的影响下直接去和一个地点见面。泰姬陵对于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地点和这样的一次会面。泰姬陵的建筑让欧阳江河非常震撼。导游带着作家们进去,还打着手电筒照着墙壁,看到里面有很多镶嵌着宝石的空间。欧阳江河非常庆幸在这之前他对泰姬陵没有任何信息。这个时候他知道,泰姬陵是莫卧儿王朝第五代皇帝沙贾汗为了纪念他已故皇后慕塔芝?玛哈而建立的陵墓。皇后死后,沙贾汗沿着恒河边走边哭,哭了七天七夜,终于在眼泪哭干的地方修建了泰姬陵。坐在从泰姬陵返回的大巴车上,欧阳江河一言不发,泰姬陵的气场太大了,他根本无法把自己的魂从那里撤离出来。回到住地他立刻写诗,记下一些凌散的句子。后来作家们一起吃饭,大家有说有笑的,他还是一言不发。有人和他开玩笑,他也不笑。有人让他说话,他说了几句,突然间就泪流满面,那眼泪像是泉涌一样止不住,而且毫无来由。欧阳江河说,他哭得流畅,哭得痛快,因为热爱和幸福。他还说,这是他一生当中惟一一次没有现实的具体原由而流出的泪水。他被泰姬陵的存在,它的建筑,它一砖一瓦口述般的爱情,它所带来的超时空越个性的浮想所感动。他甚至像见识了自己前世今生一样被撼动。后来,欧阳江河写了一组长诗《泰姬陵之泪》。
    我知道,只有爱情,巨大的爱情,不可思议的爱情,才能让欧阳江河哭。那剜心的椎痛的碎骨的爱情,那不合逻辑的劳民伤财的为了爱情的宫殿。
    沙贾汗与慕塔芝结婚了14年,这14年的时间,慕塔芝以一年一个的频率生孩子。沙贾汗其他的两个妻子,只有其中一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他把生孩子的权力几乎全都给了慕塔芝。一个皇后,14年生了14个孩子,这简直是一项不可跨越的记录,这记录完全能表达出沙贾汗对慕塔芝的宠幸程度。沙贾汗是一个到处征战的皇子,纷乱的皇室权力之争,纷乱的内族外族之争,沙贾汗完全停顿不了自己征战的脚步。他从太子到皇帝,源于他有更卓著的成就。这样频繁的战事和他家族的兴旺竟然有机地联系了起来,这也真是让人们好奇的一件事。他从来都把慕塔芝带在身边,再严峻的战事他也要把慕塔芝带着。他一定是万般地爱她才这样带着她的,他的身边不能没有她片刻,这样做哪怕会让她面临万般风险他也顾不得。她在他身边,仿佛就有她的力量附加在他的生命里面,他就有劲去战斗。慕塔芝几乎都是在怀着身孕的状态下跟随丈夫南征北战的,她也不怕这个,她不怕这个大的苦和大的险。一个女人要多么地爱一个男人,才能在这危险的战火中给他生下一个一个的孩子?印度历史学家伊纳亚特?汗曾经这样评述,说“她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以致于对待其他妻妾的千分之一”。

帝王的女人 (后宫?甄嬛传) 

我对正史野史中描述的曾经的帝王们拥有多少个女人一点都不羡慕,他消费过的女人越多,他在女人身上动用过的灵魂就越肤浅。那些被这样的帝王消费过的女人,更是让我对她们心存悲凉。舒婷曾在她的诗歌《神女峰》中写道: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这样的女人,无名的女人,落在后宫里的女人,运气好一点的,无非是一个在历史书的悬崖上被展览的女人,运气不好的,连在悬崖上被展览的机会都没能捞着,甚至皇帝死了还得让她去他的棺材里面陪死。这样的女人,真的不比每天和自己的爱人引车卖浆过平凡的日子来得舒服和妥帖,她们有在白天真实的汗水,也有在夜晚真实的笑声,在午夜有真实的睡眠和梦。
    慕塔芝是一个有怎样的生育能力的女人呵。一个生育的女人是幸福的,这是女人生殖的本能,因为基因顽强地以复制自己为快事。最完全彻底的基因复制就是生下孩子,孩子是对自己的复制。一个能为自己心爱的男人生孩子的女人是幸福的,这孩子不仅是自己生命的复制,还是自己所爱的男人的复制。这密集的生育同时也向我们泄露,慕塔芝和沙贾汗是怎样地愿意在彼此的身体上进行爱的实践。他们在彼此的身体上进行精神上的颠沛流离,用精神上完成了的颠沛流离抚慰彼此的身体。他们在用身体深深地记住对方,这是生命中最深刻的记忆。这样的记忆味道好极了,他们就用反复的实践来加强这种记忆。他和她一次次让这样的身体实践全方位地占领身体,让战乱和随时面临的死亡恐惧暂时地退却到完全的身体之外。这是让内在的恐惧崩溃的最好的方式。从身体的实践中逃离出来的男人和女人,有力量直面生活给出的迷乱不堪的恐惧。
    1631年,慕塔芝为沙贾汗生下了第14个孩子,是一个叫高哈尔维拉的女儿,然后,她死去了。这个时候她才38岁,沙贾汗才39岁。这个环节呈现出来两个版本。第一个版本是这样的:虚弱不堪的慕塔芝感觉到了自己生命的大限已近,恳求她爱的男人为她建造一座辉煌的陵寝,不要再有任何子嗣。有传记作家认为这个说法是一个虚构,这个虚构的前提是根据沙贾汗后来没有再娶。因为像他这样权贵到极值的男人,竟然又维持了35年的独身生活,这简直是一件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于是人们就倾向于是慕塔芝让沙贾汗独身的,以便于让这个不可思议的事情变得有所思议。第二个版本是是历史学家拉提夫提供的出来的细节:垂死的慕塔芝哗哗着流泪,眼睛像钉子一样钉着沙贾汗,不舍得稍离一秒钟,她希望她死后,他务必照顾好孩子们,照顾好她的双亲。这样的一幕是比较可信的,我也比较相信这个说法。
    慕塔芝的死带走了沙贾汗的魂,他只有自己的一个肉体的壳留在了尘世上,他生不如死地活了下来。他要为自己的爱妻造一个陵墓,让心爱的女人的身体永远居住在里面。他要选一个好的地方建造这个陵墓,他在亚穆纳河畔选了一块地,并将城内其他土地赐给这块地的所有人作为补偿。慕塔芝过世半年后,遗体才由二儿子沙.舒贾运到这里来,重新安葬在这个地点。陵寝的建造则耗费了12年的时间。
    当年,英国王妃戴安娜来到了印度,她一个人去看泰姬陵。她也是一个和慕塔芝一样的王妃。她的王子不爱她,她的王子叫查尔斯,正爱着一个不美的女人叫卡米拉。戴安娜又美女年轻,但是没有用。慕塔芝死了,她死了也有一个深情的男人没命地爱她,爱得生不如死。戴安娜活着,美貌如花地活着。她活着也没有一个男人爱她,她活得生不如死。所有的王妃并不是同一个王妃。王妃和王妃的命运竟然可以完全不同。孤单而苍凉的戴安娜一个人坐在泰姬陵旁边,别人的爱情让她更加孤单和苍凉。

 戴安娜王妃 (资料图)

若干年后,戴安娜和查尔斯离婚了,在人们眼中的童话爱情破损了。在我们以为的童话之中,真实的戴安娜其实得了忧郁症,几次想自杀。她给查尔斯生下了两个儿子,两个著名的小王子,但查尔斯依然不爱戴安娜,查尔斯依然爱那个又老又不美但在他心中因智慧而魅力无穷的女人。这真是没有办法。再后来,查尔斯和戴安娜离婚了。离婚后的戴安娜刚刚有了新的富豪男友,新的恋情或许正在帮她摆脱过去的忧伤,呈现一个可以展望的未来。戴安娜却和她的新恋人,双双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了。
    这个叫戴安娜的美艳女人,活了三十来岁的同样也是王妃的女人,她死得极其令我们心疼。这个在泰妃陵前独自伤情的同样的王妃,她死了,死得甚至不明不白。

2013年10月15日 推荐

高伟

青岛著名作家、诗人,出版《生命从来不肯简单》多部散文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