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电视剧式的现实情色模式

  1924年,阿伦特18岁了。年轻到奢华的阿伦特与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来到马堡。她之所以来到马堡是为了追随一个传言,说在马堡大学有一位年轻的哲学家,人们在他那里能学到真正的思想。这位老师叫马丁.海德格尔。据说他从不根据某事物来思考,而是思考某事物。他擅长于重新思考已经被思考过的事物,抛弃枯燥无味的学院式学问。海德格尔是一个矮小瘦削的内向学者,身材只有一米六三。有时他是一个暴怒的人,有时又谦逊得令人惊愕。原本对他构成自卑元素的瘦小身材一点儿也没有影响他的自信,因为他有着强悍的思想。他被称为小个子魔术师。

  18岁的阿伦特是一位美丽的女孩,一头黑发披挂肩头,配在一张优雅端庄的脸上。在我看来,阿伦特的面孔像电影明星刘嘉玲,比刘嘉玲更有柔韧之感。她的面孔始终洋溢着清醒的精神状态和清晰的判断力。一双眼睛更具透视力。像其他男女同学一样,阿伦特完全被海德格尔迷住了。这种35岁的男老师让比他年轻近一倍的女孩子神魂颠倒简直是太轻而易举的事情。况且,阿伦特是一位有强度有坚定的目标感的女生,她那十分罕见的集美丽、聪慧、异样的情调、羞涩和特立独行于一身的混合气息,也让中年男老师惊艳。当他读懂了阿伦特的美丽心思,这位身体成熟到最奢华时段的男人最先启动他的性诱惑。他们相爱了,再后来,他给她的信变成了这样的:“为什么爱情是如此的富足,其富足的程度超过在其他方面的一切可能?什么爱情让相爱的人承受了如此甜蜜的沉重。对爱情,我们只有感激,而不能寻觅,我们寻觅不到任何能让爱满足的东西。”他给她的文字越来越有粘性,像汗蒸室里的温度。“这一回我无话可说了。我只能哭泣,还是哭泣。为什么?也没有答案。在徒劳的等待中,消失在感激与信义中。你胜利了,你成了一位女神,你把自己彻底地展现出来。在你的生命所忍受的一种赎罪的内心力量的推动下,你面庞的轮廓浮现出来。我的孩子,你是怎样做到的呢?带着这样的尊敬,这样的神性。

女主角很像刘嘉玲
女主角很像刘嘉玲

  爱情初始的时候,热烈的爱和绚烂的事业在海德格尔的生命中相辅相成,爱情简直成了他工作的发动机。约会地点就在他写作的那间台茅屋里面。现在这个隐秘的小木屋有了更有效的用途,那就和海德格尔和亲爱的阿伦特在里面的约会。约会是预先使用暗号的,或者是打开的窗户或者亮着的灯光,预示着阿伦特是否可以光临小木屋,预示着一次得到允许的相约。阿伦特鲜艳的身体的鲜艳的思想,是正处于上升时期的年轻哲学家的双重食物,同时让他的身体和灵魂得以饕餮。那个时候他正在写作他的著作《存在与时间》,这本书将给他带去的声誉如日中天。身体的激情过后的满足,让他重新开始疯狂的写作。想起她很快就会回来,他因狂喜而让这疯狂的写作变得可以忍受甚至是享受。

  从1925年到1929年,这段师生以偷情的方式维持了四年。不知不觉地,这个茅屋里的生活不再被他美化,他和她在时间上的触面也间隔变大。他和她好像变回像是红颜知己那样的关系。一种近乎痛苦的直截了当的关系。尽管他在与她的一次见面中,情绪激动得哭了。不知道他哭的内容是什么。他是一个有妻子的丈夫,他不想损害这个身份。他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不想损害这个身份。他要写书,他的成功并不比她给他的爱情重要。阿伦特也回过神来了,这一点海德格尔也看在了眼里。他说,你的表情已变成另外一副样子,在教室里我就看了出来,眼神里不再有惊慌的闪动了。

  有关秘密的恋情,只能由两个人知道的恋情,由于时间的原因,这样诸如此类的事情最后总要划上一个句号,古今中外都差不离。哲学家与凡庸也差不离。海德格尔终于让阿伦特离开自己。还是一封他写的信把阿伦特彻底给激怒了。这是用1926年1月写的信:是的,我把你忘掉了,这不是说你可有可无,不是对你无所谓,不是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外在状况,而是因为我不能不忘记你,我常常是全力以赴地工作,当我全身心工作时,我就常常忘了一切。

  她被送到另外一个城市师从于海德格尔的一个朋友,她到那里去读博士。阿伦特还要接受这样一个刻苛的条件:没有海德格尔的允许,她不被允许给他写信。崔卫平曾经为此写下这样的文字:要多大的力量她才能在内心深处摆脱这位远不可及的恋人的牢固盘踞?要多么顽强的生命力才使得她不感到自己是蒙受损失的、仍然可以是完整的和结实的?要多么宽广的胸怀才使得她不会对世界和他人产生怨恨和从此将自己封闭起来?

  她爱他,他也爱她.他和她互为灵魂伴侣,但是也没有用.海德格尔要回归他的家庭,要尽两个孩子的父亲的责任。

  最终,阿伦特成就了自己,成为一名世界级别的哲学家,她的思想成就不逊于海德格尔。当然,这说的是几十年之后.在他们分开的这些年,他们分处于德国社会对立的两级,她作为犹太人被排挤到社会的边缘,他则正变成最伟大的德国哲学家扶摇直上。二战中,他甚至被说成是纳粹思想家,而她是最坚定的犹太复国主义女性,她因此写了一本哲学书,这本书使她名动世界。后来,海德格尔和阿伦特在思想上保持了一生的交流,直到两人去世。

  曾经和女作家连谏说起过“通俗剧式的情色”模式。男人和女人相爱了。男人或者女人,一方有婚室,或者两方都有婚室。爱着爱着,就混乱了。就纠结了。就恨了。就许诺了。就承诺不了这许诺了。爱了恨了就纠结到一块了。就哭了。就闹了。就乱了。就累了。就病了。就疯了。就生不好死了。就散了。最后的结局,也还是各自滚回积各自原先的角色里面去。这些个滚回原先角色里面的男人和女人,都不是原先的男人和女人了,心上多了鲜艳鲜艳的伤口,伤口里流着血。伤口永不愈合。几乎都是这样的。在活着的时候就死于心碎。平凡的男人和女人是。平庸的男人和女人是。哲学家男人和女人是。一百个里面九十九个是。这些男人和女人的情色故事,像是卖豆腐的人晚上做着的一个梦,梦里自己不卖豆腐了,改行要干别的工作了,比如,卖奢侈品了,出国游玩去了。可是,第二天醒了,自己还是一个卖豆腐的。曾经的情色像是梦游。不管是优质的情色还是平庸的情色,都梦游了一回。我在现实生活中见到的这种情色花哨事太多了,正经谈的的和不那么正经谈的都有。只是最后修成正果的少而又少,和大妈出门被男人骚扰的机率还小。在我目及的范围里面,就有一对婚外恋情被修成了正果,这正果还是因为不耐烦了的原配主动让出位子来,把出轨者甩了才达成的。

地产大佬王石
地产大佬王石

  有一回我和女作家连谏聊起这个问题。我感叹了这个。特别擅长写都市情感小说的连谏给我解释,通俗情色剧式的结局原本原本就来源于生活的原本现实呵,或者,现实生活原本就是通俗的,现实生活中的情色原本就是通俗剧式的情色呵。连谏说得多狠。是的,一个新鲜的情色降临的时候,我们开始或许会以为这个情色会和别人通俗结局的情色是不一样的,是清洁的,是不染尘埃的,是和别人的不一样的,是鹤立鸡群的,是可以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的。谈着谈着,就染尘埃了就鸡立鸡群了,就从原本以为的仙境打回了尘世的脏兮兮的原型。其实,更多的现实中的情色连通俗剧式的过程与结尾更脏兮兮,更缺少讲述连贯的剧情和逻辑。

  前几年那个企业家王功全以为自己的情色是个高雅音乐剧呢,他像娜拉一样高调地带着他的王琴出走。他忘了娜拉之剧的最大看点就是“娜拉出走了以后怎么办”这么一个难题。结果,王功全和王琴演出了“娜拉出走之后又回来了”这么一个比通俗剧还通俗的闹剧。

  倒是王石这个硬汉有种,他和小自己30岁的女子田朴珺相爱并且脱离了远家庭走到了一起。王石的离家及新娶惹动了全国性的口水大波。一些道德家与反对派和支持者都从皮毛上表达了自己的道德与自以为知的评判。作家石康的说法我印记最深,他自以为他说得有见地。在他眼里,中国目前的成功分子,从王石到冯唐都算上,都在通过搞离婚来补课,是中国欠他们的,在他们年轻时,应得到的大量姑娘及损友儿,他们在青春期不听摇滚而拿上班或考托当奋斗,他们差不多一生都在垃圾堆里搞装修,令人伤感的是,已没用了,他们全被骗了,因错过太多与时间相关的优美事情。我对王石与他小女友的恋情一无所知。我不评判任何我不知的事情。我评判了这些东西不少,评了都是瞎评。但我对王石的回应很在意。他有力。对他的婚变他说过这样的话:“周末帆船训练,野鸭逐浪,白帆点点,楼群下秋叶层林尽染,波士顿如此融城市与乡野一体……训练第二天,风骤细雨,挂黄旗,扬帆仅半小时,无法驾驭返航途中,眼见一艘艘船倾覆,我也未能幸免,瞬间船翻如水,爬上船舷,与先落水者摇摇手,嗨,帆船训练中落水如学习滑雪摔跤,平常事。”。后来,他在《南方人物周刊》对他的采访中说起“红烧肉”事件:不就是红烧肉吗,说来说去嘛,还有什么?我喜欢王石对别人看法的态度。我喜欢这种有力和爱谁谁。他的情色好与不好,都是他自己的事。结果好,他就享受;结果不好,他就承担。如此而已。

  在爱情中受伤的女人,是怎样处置了自己的受伤?阿伦特处置自己的爱情受伤让我们久久地心动。

  罗素先生说:“三种激情统治着我的生命,那便是——对爱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以及对人类苦难的难以承受的同情。这三种激情像变化莫测的狂风任意地把我刮来刮去,把我刮入痛苦的深海,到了绝望的边缘。”罗素先生还说,他曾经寻找爱,首先是因为它能使他欣喜若狂,这种喜悦之情如此强烈,使他常常宁愿为这几小时的愉悦而牺牲生命中的一切。他寻求爱,其次是因为爱能解除孤独。在这种可怕的孤独中,一颗颤抖的良心在世界的边缘,注视着下面冰凉、毫无生气、望不见底的深渊。他寻爱爱还因为在爱的融合中,他能以某种神秘的图像看到曾被圣人想象过的天堂里未来的景象。这就是他所追求的东西,虽然这似乎对于人类的生命来说过于完美,但这确实是他最终发现的东西。阿伦特是和罗素先生完全同类的人。他们关注并且实践的完全是一样的东西。对真理的追求,从不懈怠的这种对真理的追求,不仅让她把自己的生命修葺成一个伟大的思想家,还把她从自身挫败的爱情之中解救了出来,她找出了自己的沦陷在爱情里面的因,也为自己找出这个因必然推导出来的果。她先撤出自己才能最终进入自己。她把自己解救得如此健康,以致于可以从对人类共同苦难的难以承受之中产生了生命中最悲悯的同情。她的健康当然是从她生命的巨痛中发育出来的。她深深地痛苦是那样纯正。我敬重于阿伦特的沉重甚于敬重于波伏娃的那种沉重。二战之后海德格尔因为政治立场被很多人非议的时候,阿伦特站出来,在一次去纳粹化的听证会上,她为当年的导师作证。她坚定地反对纳粹对犹太人的残暴,却也呼吁犹太人去自身那里去反省一些东西,她在犹太人身上提出的“平庸无奇的恶”的思想理念当时让很多犹太同胞不接受,甚至招致抨击,时间却把这种披荆斩棘的思想检验成放之四海的真理。一个爱中的女人,她比爱中的那个男人有着深刻的超越与悲悯。这样的超越与悲悯没有让她变成爱情的嬉皮主义者。她为自己的生命达成的是那样一种郑重的爱。

2013年06月25日 推荐

高伟

青岛著名作家、诗人,出版《生命从来不肯简单》多部散文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