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坡

  我常常忆起生活中的一些顼事,反复咀嚼,竟然从中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收获。其中,令我最难忘的,是发生在十多年前的那段别人帮我推车上坡的旧事。

  那时,我在胶东半岛的莱阳市区当兵,营房驻地离莱阳火车站不远。一个初冬的星期天,我独自拖着一辆地排车,到火车站附近的煤场买回一车刚刚压出的蜂窝煤。出了煤场,就是一段斜上坡路,然后才是柏油公路。

资料图:爬坡
资料图:爬坡

  坡,虽然不是很陡,可是由于经常有煤车经过,路面上撒落下一层煤渣子。当我将地排车拉到离公路仅有一步之遥时,突然,脚下煤渣一滑,我不由得倒退了几步,地排车也顺势往后滑去。如若继续后退,就有可能车翻煤散。情急之中,我赶紧把车把往右一拐,横在路上,暂且稳住车子,减缓后退。不过,任凭我探头躬腰,拼命往前用劲,但无论如何车还是上不了坡。更严重的是,身上的劲儿也渐渐耗竭,头冒虚汗,两腿发颤。时间一久,后果不堪设想。这时,路上人来人往,可是来也匆匆,往也匆匆,谁又能顾得上管这等闲事呢?看来,只好听天由命,任它去吧!

  正在这时,我忽然觉得车子往前一拥,顿时感到轻了许多。我赶紧借着这股劲儿,全身猛一用力,地排车顺利地上了平坦的公路。不用看,这一定是有人在后面帮我推坡。我将车子停稳,回头想看看是谁帮我推上了坡,也好表示谢意。可是,当我回过头来,“谢”字尚未出口,只见推坡人已经飞身跨上自行车,匆匆离去,只留下了一个身着黑棉袄的背影——或许,他正有急事要办呢!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可是我不但没有问清那个帮我推车上坡人的姓名,就连他的面孔也没见着,又能到哪里去相报呢?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但却深深地刻在了记忆中。我时常想起那个漫长的斜坡,想起那个悄然不语、帮我推坡后拔腿就走的好心人,心中常常涌起一阵愧疚之情。

  后来,我在岛城也做了一次名副其实的推坡人,对“推坡”又有了一种新的认识。

  这年夏天,岛城的夜晚分外闷热。一天晚饭后,我和妻子、女儿,一家三口,从上海路漫步来到胶东路。光溜溜的石铺路面,倒也干净凉爽。我们摇着芭蕉扇,优哉悠哉,拾阶而下。忽然,女儿喊道:“爸爸,你看!”我顺着女儿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在上方三岔路口黑影处,一辆装满货物的三轮车正在艰难地爬坡。由于路滑车重,天热人乏,两个推车人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正顽强地僵持着。道路旁的路灯下,打牌的打牌,下棋的下棋……这时,我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十多年前的那个镜头。我二话没说,就赶紧和妻子女儿奔过去帮他们推上坡去。人多力量大,三轮车很快就被推上去了。车主连连道谢,我真心实意地说:小事一件,不值一提!

  这倒不是客套话,因为这仅仅是推了一把而已,充其量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然而,由此我又联想到,在人生的道路上,无论是在改造客观世界的斗争中,还是在改造主观世界的过程中,人们往往会遇到一些难以绕过的“坡”,或者如同《周易》中所说的“坎”一样。这时,亟需要别人推上一把。推坡人哪怕仅仅只是举手投足之劳,然而受惠人却从中受益无穷。譬如,许多爱心人士对贫困地区、灾区人民的援助,对慈善事业的参与,对希望工作的捐赠……关键时刻拉一把,即使是一句宽慰的话,也会使人重新燃起理想之火、奋斗之火。无论“坡”也好,“坎”也罢,都会统统踩在脚下。否则,就有可能越不过“坎”,爬不上“坡”。

  有位名人说得好:“没有爱的世界,是缺乏阳光的世界。”其实,推坡,这也是爱心的一种体现。莫道人心冷,人心暖人心。正如一首歌中唱的那样,“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如果社会上多一些推坡人,就会有更多的人能早日到达成功的彼岸,甚至会攀上光辉的顶点。

  我甘愿做一辈子无名的推坡人。

  愿天下更多一些热心的推坡人。

2013年12月24日 推荐

李庆年

青岛作家,出版《上善若水》《戎马行》等多部散文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