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的节日放纵自己

  春天的节日已经到来,我们可以抚摸她,感受她,没有必要一定去深山老林去放松自己的心灵,而只须卸下伪装,在太阳底下透彻地放纵一回,真实地面对自己和自己生活的城市。在一次次的苏醒和发现之中,我们会一次次地接近真实,接近自然,一次次改变自己。

  一如当年的夏时制,时下几个阳光灿烂日子里的黄金周之类的假期,好像都是猛地出现的:突然之间,我们面目清晰的城市化的秩序和紧张,在春天以及秋天的日复一日的刻板进程中间,一下子被终止。于是,我们自己,作为城市系统中一个个重要或不那么重要的“零件”,自由的时间和空间猛然就拉大了。站在人声嘈杂的大街上,我们一时就没有了主意,不知道应该去干什么,也不知道怎样去面对自己已经习惯了的麻木着的疲惫心灵。

 

  看着一辆又一辆陌生的城市公共汽车行驶过去,迷惘中我们突然就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个陌生人,变成了一个没有情感没有思想也没有灵魂的躯壳,干净的包装的里面,是一片可怕的空白。我们突然就想逃跑,想躲藏到一个温暖的地方,想在这个没有见证者的地方大叫几声。在还来不及转身的时候,我们意外地发现,在自己熟悉的城市大街上,我们曾经是那样明确摆设着的外在“零件”的身份符号开始逐渐模糊起来,冥冥之中,自身的真实属性出现在公用电话亭的玻璃里面。我们看见了一个人,一个会哭会笑会同情会怜悯的动物,一个没有了标志依然可以有思想可以有尊严可以给自己快乐的活物。我们还看见,这个活物居然就是我们自己。抬起头来看天,上面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湛蓝。

  我们好像一下子明白过来:我们自己已经快不认识自己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不知道自己从那里来和到那里去,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想象会思考、会干一些平常日子里被认为是“无用”的事情并且会独立在城市的外面行走。也就是在这时候,我们发现,我们自己其实同样可以在太阳底下快乐地放纵自己。

  节日,一个春天的节日,一个在50年中间已经被深刻地符号化了的神圣的节日,突然之间就苏醒过来了,像一个被洗涤掉了外表层层包裹着彩色油漆的淳朴故事,恢复了时间的本来面目。在这个自由的时间里,早已被城市化了的我们开始摆脱用钢筋和水泥筑造的秩序,开始摆脱符号,去像我们曾经有过的样子一般本能地吸吮自然和阳光,开始想象并寻找另外一个同样在想象着的同类。

 

  我们发现,时间和空间马上就被无限地扩大了。我们畅行在其中,觉得曾经的熟悉的城市、街道、建筑、行人,曾经的熟悉的姿态、表情、手势、声音,曾经的熟悉的海洋、陆地、高山、树木,一切的一切都可以重新排列组合,而这样改变了的秩序,突然就会令我们觉得亲切和温暖。在温暖之中,我们发现了自己的另外的一面,发现自己其实本来就是这个有生命的城市的主角,一个始终自由的置身其中者,一个可以有所作为的平凡而又伟大的生活者。这样的发现,令我们慌乱,也令我们兴奋。直到我们在公用电话亭的玻璃里面确认,这一切都是真实并可能的。

  这时候,我们开始意识到,我们其实无须逃避,也无从逃避。城市的避风港,就在我们自己的时间里,在我们自己城市的嘈杂的大街上,在我们自己可以触抚的春天的假期中,在我们自己已经拥有的经验和记忆里。我们完全没有必要一定从口袋里拿出大把的银子,费劲巴力地跑到深山老林去放松自己的心灵,而只须卸下伪装,在太阳底下透彻地放纵一回,真实地面对自己和自己生活的城市。

  就像我们自身的生命历程一样,春天的节日已经到来,春天的节日还会一年一度地持续着到来,直到我们生命的终了。我们不可能始终不变地去欺骗自己,也不可能始终卑微地去乞求上帝和一些貌似上帝的神明。我们惟有面对,面对自我,面对自我受伤的心灵。可以欣慰的是,在一次次的苏醒和发现之中,我们会一次次地接近真实,接近自然,一次次地在自然和理性的感召下在改变自己,同时也一次次地改变着我们赖以生存的城市和城市中那些不怎么令人愉悦的秩序。

  我们还有很多的假期,我们还有好多的同类有同样多的假期。我们相信,在每一个人从自己的惊醒中开始的放纵精神的发现旅行之中,我们和我们自己的城市,会为我们始终不懈的自省经历而感动。

2013年06月21日 推荐

李明

青岛城市化和人文思想史学者,著《画说青岛老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