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狐社区广告
> 新闻 > 青岛要闻

一个黄岛农民的死亡任务:给临时工做临时工(图)

2013年11月26日14:48
来源:财经网
管洪仑的灵堂。
管洪仑的灵堂。
管洪仑驾驶的挖掘车被电线杆砸中。
管洪仑驾驶的挖掘车被电线杆砸中。
  48岁的盐滩村人管洪仑死于2013年11月22日中石化黄潍输油管线爆燃事故。当天他被工头叫去抢险后,一根电线杆砸中了他的挖掘机驾驶室,遗体于次日在胶南殡仪馆被家人找到。据新华社报道,截至11月25日上午,共有55人死于事故,另有9人失踪。在管洪仑殒命的第三天,习近平总书记前往黄岛探望了伤员,但管洪仑不会知道。

  11月22日早晨不到6点,天将亮未亮,被窝里的管洪仑手机响了,同村的管洪平在电话里大嗓门告诉他,管道跑油了,马上去丽东化工厂掘沙。

  “我先吃点饭。”管洪仑刚说完,睡在一旁的妻子李娟听见电话里对方说:“顾不得吃了,快点来。”

  挂了电话,管洪仑边穿衣服边自顾自地说,油漏了。穿好自己2006年花100多块钱买的咖啡色外套,他朝儿子管强房间问:“二中怎么走?”管强睡得迷糊,没答应。管洪仑穿上皮鞋,又走到女儿管莉娜房间门口问了同样一句。管莉娜告诉爸爸,直走,遇到红绿灯右拐一次。

  出门前,管洪仑抓了一把没去壳的生花生,但出门时忘了拿,五分钟后,又折了回来,重新拿了花生,再次启动了他去年年底花三万块买的小型挖掘机,朝丽东化工厂方向开去。

  抢修

  大约是在6时30分到7点之间,管洪平和儿子管志鹏等到了开着挖掘机的管洪仑。按照管洪平的安排,管洪仑开始操作挖掘机,掘沙用以抢修管道。

  管洪平是受雇于中石化潍坊管道输油处的临时工,分管范围是黄岛油库以西大约9公里的两条管道段落—一老一新,新的是今年8月刚刚竣工的黄潍线,老的是1986年即投入使用的东黄复线。报酬每个月1250块,任务是每天巡逻两个小时。管洪平清楚记得:“这次事故之前,今年已经发生过两次漏油事故。”而管洪仑也并非第一次参加抢修。

  当天凌晨两点出头,熟睡的管洪平接到潍坊管道输油处工作人员小楚(音)的电话:“跑油了!快来!”管洪平叫上儿子管志鹏,一起开车去了现场。漏油的管道紧邻丽东化工厂,抢修需要小型挖掘机,小楚要管洪平找人干活,管洪平就给管洪仑打了电话。

  安排管洪仑掘沙以后,管洪平和儿子开始用水泵抽水,因为缺一个零件,爷俩蹲在一个大型挖掘机下安装水泵。

  一切本如妻子李娟说的那样:“那天看上去没有什么不正常。”

  爆炸

  表面的正常止于10时30分。这一时刻,管洪仑们所在的黄岛区沿海河路和斋堂岛路交汇处发生爆燃,并引燃了斋堂岛路等路段的地下管道。

  斋堂岛路上的益和电器公司员工张谦正在上厕所,被爆炸震得几分钟听不见声音。公司大楼被震破了所有的窗户,至少有一名同事当场死亡。张谦和十几名同事从破败的办公楼冲出来,看见地上躺着三个已经无知觉的环卫工。张谦和同事把环卫工送上一辆车,转眼又看见三十米外地上还有四个人,其中两人被电线杆完全压住。张谦等十几人一起抬开了电线杆,救出了伤者。“但其中一个眼看已经砸得不行了。”

  一切如固化般静止于爆炸瞬间。网络上随后传出的网友航拍图显示,爆炸形成的蘑菇云穿过了云层。

  爆炸危害最猛烈的是斋堂岛路一带。仅在紧靠斋堂岛路的小区北海花园旁边,新快报记者就数出12辆扭曲的轿车,大部分呈焦黑色,其中两辆完全翻转,轮胎朝天。因为当天迟到,张谦把车牌号为鲁BG578X号的起亚车停在了路边,车身被两根电线杆砸瘪,呈扁平状。

  住有多达1000余户居民的北海花园里,砖块和碎石如雪花一样洒满地面。爆炸时住户梁女士在阳台晒衣服,她看见“石头像下雨一样从天上飞过来”,吓得双腿瘫软。小区内紧邻斋堂岛路的十几栋楼房玻璃罕有完好,多个窗户框架被震脱落,如败军的旗子垂挂在墙上。一块两平方米见方的楼板被从地面震到了六楼楼顶。北海小区紧邻斋堂岛路的绿化带被地下爆炸的管道完全掀翻,形成一条五米宽的小河。

  多名住户反映,北海小区警卫室的门卫以及两个当时正在下棋的老人不见了。地面上的几处伴有殷殷血迹的肉状物,则被围观者认为是炸飞的人体内脏。

  新华社报道,爆炸中心共有中石化施工人员21人,其中9人遇难,8人失踪,3人受伤。

  管洪平管志鹏父子比这些人运气好太多—因为蹲在挖掘机下,父子二人毫发无损,爆炸后不顾短暂失聪,夺路狂奔。

  “我什么都顾不得看了。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回忆起事发瞬间,两天后的管洪平依然会声音颤抖。

  而现在仍然不知道是,距离爆炸中心更近的管洪仑是当场遇难还是送医过程不治—他的遗体24小时后才在殡仪馆被家人发现。

  11点左右,在黄岛开发区戴尔售后站做前台的管莉娜接到弟弟管强语带恐慌的电话:“爸爸应该就在爆炸的那个地方干活。”

  管莉娜立即拨打父亲手机,几遍也没人接听,“马上心里咯噔一下”。管莉娜随后告诉了李娟:“妈妈,你还不快去找找我爸爸。他可能在爆炸那儿。”

  李娟拨丈夫电话也没人接,她也慌了,立马出了门。

  先后赶到的一家人只找到了被砸得变形的挖掘机,一根电线杆正中驾驶室,车上管洪仑已经不在了。“当时看见车就觉得没有希望了。”管莉娜回忆说。

  管家人以及盐滩村上下几十号人开始寻找管洪仑。从青岛大学附属医院到胶南医院、胶州医院,找遍了开发区所有医院的太平间,均没发现其人。听说有伤者被送去市南区,管家人又去了市南的几家医院,也没发现。晚上十点多回到家,管莉娜坐不住,独自折出门,一个人去了开发区第一人民医院的太平间,还是没有找到父亲。

  第二天,继续在外寻找的管家人接到派出所电话,管洪仑的遗体在胶南医院殡仪馆。殡仪馆工作人员说,管洪仑是爆炸当天下午两点左右,第一批被送过去的遗体。

  幸运生还的管洪平对管洪仑的死不时展露内疚又惶恐的情绪。“我也不知道会出事,我也是想让爷们儿挣钱吧!我不也是九死一生吗!”管洪平脸红到脖子,坐在自家客厅对管洪昆摊着手说。

  “老管是为国家抢险的,他这算烈士吧?”李娟对记者喃喃重复。

  管洪平则郑重地说:“政府都统计名单了,名单上有他。”

  看管洪昆不作声,管洪平拉过记者小声说:“我也是临时工,差点也送命,这事儿摊不到我身上吧?我看见政府统计名单了。”

  一生

  盐滩村位于四方区北部,据传是一个有600多年历史的古老村落。

  管姓是村里大姓。管洪仑排行第二,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两个妹妹。和所有土生土长的黄岛年轻人一样,80年代初,管洪仑19岁就开始在黄岛出海,以捕捞和抗沙为业。干了20年后,因为渔业衰退,始终挣不到钱的管洪仑在2003年跟着哥哥买了一台小型挖掘机,开始帮附近工地干零活。“挖沙、填坑、清理垃圾、上料,能做的都做,平均一个月能有十天干活,一天的工钱有三百块上下。”常年与管洪仑一起干活的哥哥管洪昆说。

  管洪仑以脾气好、生性乐观在村里出名,干活被工头欠费也少有计较。直到现在,工地里仍欠他2012年几千块的工钱,拖了一年没给。李娟几次劝他去催,都被管洪仑回绝:“我们老少都健康就行,钱早给晚给都是给。”

  和其他村里中年男子如出一辙,管洪仑爱喝几口酒,“但他酒量不大”,管莉娜掐着手指肚比划父亲的酒量说,“而且他心里有数,只要是干活的当天绝对不碰酒。怕误事。”

  除了7块的红塔山一天抽一包,管洪仑“唯一的爱好就是吃点肉”。“猪肉,怎么做都行,没讲究,他爱吃。”李娟说,“最高兴的是偶尔买三十块钱的排骨炖一锅汤,但都是等孩子吃完了再捞。”

  管洪仑对妻小保持体贴。一次下大雨,下班的李娟电动车车胎坏了,管洪仑骑了3公里的摩托车去路上把车胎补了,两个人一起骑了回来。而管莉娜每天六点下班,只要在家,管洪仑必然去村口接。

  管洪仑死后,家里失去了经济支柱。管洪仑的父亲76岁,母亲78岁,一个耳朵聋,一个没法走路,岳母80岁,半瘫在床。家人不敢跟三位老人讲实情。

  管家上下找不到一张合影。管莉娜说,父亲生前不爱拍照,现在落下了遗憾。一个月前,管莉娜还曾向父亲憧憬:“等我结婚了,一起去拍全家福吧。”

  灵堂上供的是管洪仑30多岁时的照片。这是他仅存的两个影像之一。另一张是去年夏天在家看电视时,管莉娜用新买的三星手机试拍了一张。

  事故前一天,2013年11月21日晚上,邻居管春钦串门过来商量,说几天后儿子结婚,地方如果不够借用一下客厅。管洪仑一口答应,当即交代了妻子和女儿:“准备点茶,来了客人要倒茶”。

  随后管洪仑出门剪了个平头,临出门他说:“平头利索,去喝喜酒。”

  应该是和往常一样,他推门而出,点起了一根烟,然后在这个生活了48年的街道上慢悠悠走了起来。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张谦”为化名)

(责任编辑:姜丰华)

搜狐青岛

客服热线:86-10-58511234

客服邮箱:kf@vip.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