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参与)国内很多优秀的企业家都和《财富》中文版保持非常甜蜜的关系。这点让我的同行们羡慕嫉妒恨，我却有点不以为然。他们并不是看着我们这些记者的水平，而是因为他们一听到《财富》二字，心中那澎湃的世界五百强的梦想又会被轻轻触动。
海尔就是这样一家企业。我的同事章劢闻，大概是中国第一位深入采访到海尔总裁杨绵绵的记者。那次采访非常成功。采访时间从原来的半个小时延长到一个小时，最后一谈谈了3个小时，杨绵绵还和章劢闻共进了午餐。
劢闻一听我打算采访海尔，立刻说出了“张瑞敏”的名字。我知道张瑞敏最近几年一直远离媒体，所以对采访并不乐观。但是当海尔市场部的独小姐告诉我，“张首席说欢迎你来海尔采访”的时候，我还是大大地激动了一番。毕竟，张瑞敏在中国企业界的地位是首屈一指的。《财富》的高级编辑科尔文，就撰文盛赞张瑞敏是战略管理大师。
我坐头班飞机到了青岛，下飞机直奔海尔工业园。在独小姐的带领下参观海尔的文化馆和刚刚落成的科技馆。一走进展厅，工作人员打开灯，突然间来了几个端着摄像机和照相机的工作人员，他们的镜头竟然对准了我。一位专业的讲解员热情地给我一一讲解，摄影和摄像一路跟随。这么多人为我的到来忙前忙后，搞得我非常不适应。
文化馆是过去的一个老车间改造的。入口上方是张瑞敏手写的一篇短文，开头第一句话我印象中是：海尔是海，文化是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句话也是文章的结尾。
入口是一条上坡路，黑漆漆、曲里拐弯的，寓意是海尔一开始走的是一条上坡路，而且走的非常艰难。
当初张瑞敏砸掉那76台冰箱的铁锤，静静地摆在那里。我惊讶于铁锤的秀气和文雅，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采访完成之后，我在飞机上想出来这篇文章的题目《抡锤者张瑞敏》。
文化馆里有很多精心设计的环节。比如一抬头，你会突然看见一面镜子中的自己。镜子上面赫然写着：能阻挡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在后来的采访中，我意识到，看过这面镜子的人当中，只有张瑞敏对这句话有着最深刻的理解。这句话，已经融化在他的血液里，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在科技馆，我看到了海尔“无尾电器”产品。所谓无尾，就是没有电源线。见到张瑞敏之后，他还特地提起来海尔是中国唯一一家加入国际无尾联盟的企业。当然，这笔入门费的金额也不低。
中午在食堂吃饭。吃完饭独小姐领我到会议室。我一边休息，一边温习我的采访提供，还想再多准备几个问题，以备不时只需。说实话，看完海尔的创业历程， 我有一种想要拥抱张瑞敏的冲动。
一走进会议室，我被里面的豪华小小地震惊了一下。这还不是高潮，让我更惊讶的是，正当我不知道该往哪儿坐的时候，我看见桌子上摆着三个桌签，其中一个赫然写着我的名字。这也还不是高潮，当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竟然发现桌面上摆着纸和笔，还有一张张瑞敏的名片！
我第一次见张瑞敏是在2000年。那个时候，他突然提出三角形的冰箱，让大家都摸不着头脑。采访之前做功课的时候，在几个视频访谈节目里也看到过他，觉得他有点老的感觉。
正在我想象着即将到来的张首席会是什么模样以及拥抱的种种细节的时候，门开了，张瑞敏一个人静静地走了进来，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整个过程安静、轻松、迅速、熟练，我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情绪上的反应，他已经坐在我的对面。到底是人家的地盘！
拥抱是没戏了。也许我可以在采访结束之后，和他合个影啥的。
张瑞敏穿一件质地精良的短袖衬衫，非常合体。头发微微卷曲，好像是打理过。他保养的很好，一点儿也不想62岁的年纪。面色白皙光滑，几乎看不到太多的皱纹。我立马儿就开始后悔，觉得上了张首席的当了。我们本来是打算请摄影师给张瑞敏拍照的，但是独小姐说，张首席说上了年纪了，不太愿意上镜头。我想象的“上了年纪”，应该是走路缓慢，面色晦暗，可眼前这个人，是标准的年富力强。
推行“人单合一”，张首席面对的困难可想而知。他毫不掩饰的叹气，表示他的苦衷和不断“试错”带来的烦恼。我相信如果我能够采访到他的管理层，他们也会同样毫不掩饰的叹气，因为他们有同样的苦衷和烦恼。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听到的也多少可以印证我的判断。在我看来，人单合一就是家电业的直销模式。
张首席对访谈部分进行事实确认的时候，删掉了我的两个问题。对我来说，多少有点意外。其中一个是，青岛有两家家电厂家，海尔和海信，这两家有没有合作的可能。张首席在回答的时候，甚至不愿意提竞争对手的名字。心里有多大的不满，才能有这样的情结？什么样的体制，能让容得下全球市场的胸怀却容不下一个对手？
被张首席删掉的另一个问题是我随口问的。话一出口，我看到张首席的脸上立刻闪过一丝奇特的表情：愠怒。是我的问题有点轻率，还是我的态度不够恭敬？还是说我随口问的这个问题说中了要害？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但是，首席毕竟是首席，他立刻恢复了正常的表情。但是我知道，合影是没戏了。
拥抱泡汤、合影没戏，估计今后三年我也不太可能再有机会采访海尔了，既然这样，我也干脆豁出去了。劢闻告诉过我，张瑞敏最不愿意谈的话题就是接班人。还有什么可顾虑的。问！
“您愿意谈谈接班人这个话题吗？”
听到我的问题，张首席一反常态，竟然低下头，用白皙的中指来回拨拉着面前的那只铅笔。我没有学过FBI读心术，但我觉得他不得不向这个问题低头，而且他的内心有点摇摆不定。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我大致猜到了他的设想：不是一对一的交班，而是一个班交给两个人。
文章排版的时候，又删过两次，大概删掉了半个版的篇幅。要是大家有兴趣，我下次把删掉的东西拿出来。
同事问我这篇文章的新闻点是什么，当时我着急出差，没来得及多想。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其实应该说里面的新闻点有两个，第一是他第一次深入地谈当初为什么放弃收购GE的白色家电部门，从而与世界500强擦肩而过。第二，是他第一次谈他个人对乔布斯的看法。后来，同样的问题我也问了董明珠。
如果你让我选择哪一个问题是最好的。我会选择我现场想起来的那个问题：您有没有那种期待，一个陌生的男孩拿着一款很新鲜的产品来找您，说张总，您看我的产品，我就是中国下一个乔布斯？因为张首席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大大超乎我的预料，而他的回答，恰恰让我看到一个真实的张首席。
